文 | 黄征宇
美国当地时间11月28日上午，俄亥俄州立大学发生了一起严重枪击案件。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2016年以来发生的第六起较为严重的校园枪击案了。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今年全美发生的枪击案已高达2.3万多起，其中大规模枪击案（伤亡4人以上）136起，死亡近6千人。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每次严重枪击案发生后，奥巴马都会呼吁推进枪支法规改革，然而八年来，这些“控枪令”却屡屡在国会受挫，到底禁枪在美国有多难？
美国人的核心思想：一切都要靠自己
想要了解美国人为何不禁枪，首先要追溯其历史。我们知道，几乎每一个国家或者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话，比如我们常说，中国人是炎黄子孙，是龙的传人，而美国人的神话以及美国人认为他们的成功是个人的积极和努力带来的，也就是所谓的individual initiative，即“个人主观能动性”。
美洲大陆的第一批移民是来自欧洲的穷人或因宗教受迫害而来到美洲大陆的清教徒或契约工。他们两手空空来到这片大陆，期望依靠自身的努力，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美国建国之初的西部大开拓也是如此，早期的美国人都居住在东部靠海岸的地方，西部由于环境的恶劣几乎人迹罕至，所以就需要大量的人前去开拓。
那怎么鼓励人们过去呢？当时的美国政府就许诺，如果你去西部耕地拓荒，开出的地就属于你，这就是所谓的Homestead。所以当时很多美国人拖家带口，骑着牛车或者马车去中部、西部开垦荒地，慢慢再形成新的城市、新的州。那什么人会去呢？就是美国的第一代移民中要么受压迫，要么很穷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美国人就有这么一个概念：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因为在开荒年代，地是自己开垦，房子自己建造，所有食物都要自给自足，同时还要时刻当心印第安人土著的突然袭击。谁来保护你？只有你自己。西部的荒地那么大，从一户人家到另一户人家，骑着马可能都要半天，根本就指望不了互帮互助。
当然，这种西部牛仔式的拓荒生活在20世纪初已经慢慢不存在了，但是这样的一个神话存在于几乎每一个美国人的脑海里，而且代代相传，即使现在的新移民也知道并接受这样的一个概念，那就是在美国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创造一切。
也正是因为这样，美国人的惯性思维常常是向前看。在这一点中美之间有着显著的差异，中国人很多时候还是偏向于追溯过去，因为我们是一个承载着5000年历史的国家，博大精深的的传统文化和历史遗产传承了一代又一代。所以我们的漫画、故事和小说，往往很大一部分都是讲古代的故事，比如神话人物，武林高手、历史名人等等；但你看美国人相应的这些，他们恰恰和我们相反，几乎清一色的背景都是在未来，比如超人、蝙蝠侠、钢铁侠、美国队长等等，都是一些存在于未来世界的人物，他们的故事很少发生在过去。
当然，我们可以说，这和美国历史相对较短有直接的关系，但其实也说明了，美国人已经潜移默化养成了朝前看的习惯。形成这种习惯最根本的原因是：一开始那些来到美国大陆上的人基本都一无所有，他们慢慢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事业和财富，慢慢就形成了“向后看没有意义，朝前看无限可能“的思维逻辑。
美国人为何认为政府是“必要之恶”
这种崇尚个人主观能动性，尊重和鼓励个人奋斗，直接导致了美国人从一开始就对政府不那么信任，所以当美国政府提出控制枪支的时候，尽管可能更多是从安全角度出发，但很多美国人首先想到的却是他们的自由被限制了，而且被剥夺了用枪支保护自己的权利。
这点也是中美之间的一个差异体现。中国人历来对政府是比较信任的，这也体现在一些常用词汇上，比如“父母官”。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很多中国人会倾向于让政府来帮助解决，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我们经常看到，股市有问题要政府解决，房价上涨也要政府解决，如果孩子不孝敬父母，政府也要过来解决。
而美国人对政府的看法并不是这样。早在建国之初，那些缔造者就认为，政府是所谓的“必要之恶”（necessary evil）。为什么会有这个概念呢？因为美国人觉得社会发展的动力来自于个人，而政府是一个集权的存在，往往约束着个人，所以政府是一个罪恶，但国家总要有人治理，所以它又必须存在。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通过“监管及平衡”（check and balance）来防止政府“作恶”，这就是美国为什么要三权分立、互相牵制的由来，根本目的是让政府最终不能限制个人的发展动力。因为个人动力是推动美国整个社会的核心力量。
如果能够很好地明白这一点，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之前说美国西部拓荒时提到的“自我保护”，而这其实跟美国的“枪支文化”是一脉相承的，很多美国人认为，只有拥有了枪支，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所以当枪击案发生时，当围绕枪支问题产生诸多争论时，我们总会听到一派响亮的声音“枪支能保护我们对抗暴权和专政，能保护我们的个人自由，我们不能放弃这样的自我保护”。
美国主流社会对枪支的态度
有一个例子可能让我们中国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一个人已经上了美国政府的恐怖分子观察名单（terrorist watch list），他就不能上飞机，但是他还是可以买枪。这就是美国人对枪支的态度。
千万不要以为枪支文化只存在于美国的少数族裔或中下阶层，其实美国主流社会的很多精英家族里都存续着枪支文化。
大家知道著名的惠普公司是由比尔·休利特（Bill Hewlett）和戴维·帕卡德（David Packard）两人创立的，而我在斯坦福有个同学，他是比尔·休利特的孙子。有一次他请我们去他家的农场玩，在那里，他向我们展示了其家族收集的枪支。
我记得其中有一把非常精巧的小手枪，那是他爷爷在意大利参加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从纳粹手里缴获的，此外，还有不少冲锋枪和步枪。我们当时各自选了一把枪跑到附近森林里进行射击，那也是我第一次执枪，记得其中有几把老枪射击起来的震动还是蛮大的，发出“砰砰”巨响。
我在创立第一家公司的时候，其中有一个投资者叫Mike Maples，在美国投资界非常有名，是Twitter的天使投资人，在美国的天使投资人榜单排名第14。有一次他邀请我去他父亲在德州的农场，他父亲曾经是微软的总裁，退下来之后在德州首府奥斯汀买了一个农场，饲养了很多鹿，由于没什么天敌，鹿的繁殖越来越快，他们就每年会邀请朋友来农场打猎，因而农场仓库里摆放了很多枪支。我去的时候，他父亲也向我们展示了各种枪支其中包括了冲锋枪，而不仅仅是猎枪。
可见，枪支文化在精英家庭是十分常见的，往往在这些家族中，喜欢玩枪的文化会延续了好几代，已经是爷爷传儿子，儿子传孙子，普通得就像美国人教子女玩棒球一样。而且客观来说，枪支本身也是一门学问，有其专业的知识性和科学性。
NRA，枪支文化坚定的捍卫者
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简称NRA）是美国最大的枪械拥有者组织（目前会员人数大约400万），也是反对枪支限制的主要力量和强大的利益集团，尽管它的基本性质只是一个非党派性、非营利性的民间组织。除了拥有400万个会员可以在投票上发挥作用外，NRA还握有大量的资金，足以对选举产生影响。
历史上，受到NRA支持的总统不在少数，比如老罗斯福、肯尼迪、艾森豪威尔、尼克松、里根、老布什、小布什还有即将上任的特朗普。这些总统都是反对枪支管制或不支持枪支管制立法的拥护者。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这些总统绝大多数都是共和党人，因为共和党在其政治纲领中明确指出“我们支持公民拥有枪支的权力。我们反对枪支管制。”所以几乎在每一届美国总统大选中，NRA都会为其支持的政党候选人捐献大量的资金。
在立法层面，NRA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NRA认为拥有枪支的权利是受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保护的民权，这是保护他们协会利益的法律基础，所以每一届国会参众两院议员的选举中常常会见到NRA的身影，NRA希望通过其在国会的代言者来保护有利于枪支的立法或者阻挠反枪支的立法。
在司法层面也同样如此，美国最高法院的对于宪法第二修正案的解释枪支管制的成败有重要影响，所以NRA会调查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选人过往对持枪权的态度，并据此采取支持或反对候选者的态度。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民主党人）提名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接任退休的苏特大法官的空缺时，NRA认为索托马约尔是反对持枪的，因此公开号召参议院否决她的提名。虽然最后索托马约尔还是成功上任，但在很多方面NRA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这也就是在不断民间枪支屠杀案件后，美国枪支管制立法进展还是相当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综上所述，美国的“枪支文化”所体现出的，绝不是单纯的对枪支使用的保护，更多体现出的是保护“个人自由”，因为美国人从骨子里深信，社会发展的核心力量来自于个人，而保护个人自由是天经地义的。
从另一方面来说，美国的“枪支文化”也有着自上而下各个阶层的拥趸。尤其近些年来，全美步枪协会对“禁枪”的强势影响也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奥巴马在任内的20次“控枪令”宣告失败。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特朗普的上台，至少在未来四年内，美国在枪支改革方面不会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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